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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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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真素成和尚了?◎

明月高懸, 照亮悄悄的夜。

機車穿梭過湧動的草浪,送自由的靈魂奔向遠方。

那天夜裏,他們聊了很多, 比如溫瓷最好奇的生活狀況:“你好像很適應野外生活, 也不怎麽挑剔。”

“這也算野外?”盛驚瀾只覺得是小菜一碟, “以前去過的考古遺址比這更偏僻, 能提供的條件有限,自然就習慣了。”

“你們會經常去現場考古嗎?”

“有段時間去得比較頻繁。”

小時候跟外公一起去過,上學後也有實習經歷。

“環境很惡劣嗎?”

“看情況, 有些考古遺址有駐地挖掘團,每天起早貪,面朝黃土背朝天, 風吹日曬都很正常。”

他一副老生常談的口吻,跟平日作風截然不同。

“怎麽確定哪裏有東西, 用機器勘測嗎?”

“的確會用到一些儀器探測, 不過在劃分探方後,還要用鏟。”

盛驚瀾像在講課, 又像一本百科全書, 回答她的每個問題。

“鏟?”溫瓷聯想到記憶中的小手鏟, 或是農家作物時的鋤頭, 就那麽一點大,要挖到什麽時候?甚至不是每個地方挖下去就有收獲。

“垂直取土, 根據土質、顏色和結構區分土層……”這又牽扯上地質學方面的知識。

親生經歷過的事情講述起來遠比課本文字內容豐富, 溫瓷在聆聽的時候偷偷看他。

盛驚瀾起來的模樣像講學時的先生, 又格外生動有趣, 連孤冷的月光都要偏愛幾分。

以至於溫瓷回到南城, 也總是回憶起那個別有風趣的夜。

回到南城後, 溫瓷偷偷跟外婆講到她在榕城所見所聞,隱瞞了關於盛驚瀾的事情,坦白自己重新摸機車的感受。

宋蘭芝聽了直拍她手背:“你這趟出去玩得很開心。”

“是啊。”好久沒這麽開心過了,特別是那晚的風和月讓人難忘。

“年輕人,就該多出去走走。”宋蘭芝想起自己年少成名,被那些名頭束縛住,回頭一看,自己的歲月裏全是跟刺繡相關的東西。

雖然她不曾後悔,但難免有些遺憾,孫女還年輕,正是享受的年紀。

溫瓷陪外婆聊了好半天,又把從榕城帶回來的伴手禮送到大家手裏,只有母親那份,她是直接放進去的。

回到熟悉的房間,溫瓷打開抽屜,找到裝美人鐲的盒子,再次把那枚通體碧綠的鐲子戴進手腕。

六月餘下的日子,她跟盛驚瀾在不同的城市忙得不可開交。

七月中旬,榕城博物館和考古所聯合舉辦的瓷器展順利開辦,盛驚瀾的修覆工作也圓滿完成。

盛驚瀾直接從榕城返回景城,喻陽親自去接的機。

不為別的,就怕這位行事乖張的少爺一不留神又跑別地兒去了。

“寧城博物館送來一副古畫,前天剛到工作室。”喻陽開車過來,在機場接到盛驚瀾的時候就開始給他“安排”後續任務。

盛驚瀾擡手按住腦門,只覺額頭突突的跳,說話也不客氣:“生怕我太閑是吧?”

“也不知道是誰在硬生生在南城耽擱三個月。”喻陽早已習慣他這幅嘴上不饒人的德行,“這次去榕城沒認識幾個?”

盛驚瀾白他一眼。

沒有聽見反駁,喻陽驚訝地笑出聲來:“你從國外回來,真素成和尚了?”

前兩年,盛驚瀾跟家裏鬧了矛盾,家裏人還等他認錯,誰知這家夥轉頭就飛去國外,一待就是兩三年。

近一年來,家裏祖母念叨,恰好盛驚瀾學業結束,這才返回國內創辦工作室的事。

他沒有對外宣揚,家裏人都不清楚,平時喻陽在幫忙打理,從中獲取的分紅不低。

盛驚瀾並不操心那些運營和接線的瑣事,只喜歡收藏一些古董珍玩,但他並非“真愛”,而是看中了那些東西的價值。像是前年,拍賣會上有一副不被看中的古畫落在盛驚瀾手裏,轉手就被他揭開真正的身份,引來收藏家的追逐。

甚至,他能憑一己之力影響一件拍品的價值。

拿到托運的行李,喻陽自覺幫他拎上車,準備出發的時候才問:“你現在打算去哪兒?”

盛驚瀾不假思索道:“回趟老宅。”

喻陽比了個手勢,說:“OK。”

盛家世代繁榮,久經不衰,從盛驚瀾的爺爺到盛菲菲,已經是第四代。

盛老爺子有過兩任妻子,在年輕時與第一任妻子育有大兒子盛世,也就是盛菲菲的爺爺。

後來發妻去世,年過四十的盛老爺子迎娶了年僅二十七歲的第二任妻子,也就是盛驚瀾的奶奶。

如今,盛老爺子去世十餘年,盛老夫人也年近八十。

盛驚瀾回家沒驚動旁人,只有負責大門的保安開門相迎。

青石板鋪路,鵝卵石鑲於其間,穿過月洞門,聞見清泠流水聲。疊石理水,園林之勝,作為景觀建在家中,可見主人家對設計美的追求和財力。

邁上條石砌築的踏跺,盛驚瀾走進盛老夫人居住的院落,周圍靜悄悄的,半扇門開著。

盛驚瀾進去的時候,閑情逸致的老人躺坐在椅子,搭在椅托上的手指也跟著覆古留聲機裏播放的聲音打轉畫圈。

盛驚瀾在旁邊站了會兒,見老人絲毫未察覺的模樣,終於忍不住發出聲音:“奶奶。”

沈浸於樂聲的盛老夫人緩緩睜開眼,視力下降的老花眼使她看得不太真切,又慢悠悠用那雙布滿皺紋的手,將掛在身前的眼鏡戴上。

“驚瀾。”盛老夫人輕喚了聲孫子的名字,似乎有些不敢相信,“你回來了?”

“回來看看您。”盛驚瀾彎腰準備親手給老人家倒杯茶。

也不知老太太從哪裏變出的拐杖頓,對準他的腿就敲了一下。

盛驚瀾立馬跳開,咧牙道:“奶奶,兩個月不見,不至於這麽恨我吧?”

“你還知道回來?”老太太多年保養得宜,訓起人來絲毫不見蒼老之態,“過年那陣罵了你敗家,你就跑外邊去躲清靜,你說說,今年你在家待過幾天?”

“我不得自覺一點,省得您老看我不順心。”

老太太嗤聲,故意提他那些荒唐事:“你要真想讓我順心,就趁我還吊著這條老命,趕緊把婚結了。”

知道她心裏打的什麽算盤,盛驚瀾並不附和,捏了捏手指,滿不在意道:“有這個時間,不如操心操心你的大孫子。”

“大孫子要操心,小孫子也不能放過。”老太太放開拐杖,如是說到。

上學那陣聽說他桃花不斷,家裏人氣得不行,畢業後盼他早點收心,這麽多年楞是沒帶回來一個。

盛老太太還記得這臭小子當初的混樣,臉上在笑,眼裏全是戲謔:“把她們帶回來,湊足球隊呢?”

壞得不行,爹媽都管不住。

她看著小孫子那樣兒,又氣又心疼,要不是因為親爸媽的疏忽,或許盛驚瀾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。

老太太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,又說:“你才回來,好歹去見見你媽。等會我打個電話叫你大哥回來,晚上一起吃個飯。”

“呵。”他跟盛憬言從小到大就看對方不順眼,也就家裏這位老太太,一門心思想要兄弟和睦。

小孫子難得回來一趟,老太太不肯放人,非要留他在家裏住上兩天。盛驚瀾倒也無所謂,老太太快滿八十了,他姑且當一次孝順的孫子,沒走。

從老太太的院子出去,盛驚瀾摸出手機,看到裏面的新消息。

溫卿卿:“我的創作已經完成三分之二。”

S:“看看?”

溫卿卿:“等繡好了再給你看。”

S:“行。”

盛驚瀾暫時歇下來,溫瓷那邊卻忙翻天。

在溫瓷的極力反對之下,玲瓏閣引進機繡的計劃暫時延緩,股東會那邊卻蠢蠢欲動。

下午,玲瓏閣高層召開了一場會議:“目前,機繡已經逐漸侵占市場,大家生活中需要用到刺繡的地方,機繡都可以完成。這樣不僅節省時間,還能降低人工成本,何樂不為?”

“玲瓏閣開創最初就樹立了堅持手工刺繡的理念,要是引進機繡,過不了多久,它就會變成一個機繡制作的工廠。”溫瓷幾乎可以想象,一旦引進機繡,會有越來越多的訂單取代手工業務,並逐漸將其覆蓋。

一旦從中獲利,就像大眾市場一樣,還有幾個人願意回頭。

“你要堅持初心沒有錯,但我們是商人,商人首先考慮的就是利益。手工刺繡更適合欣賞和收藏,你得認清形勢。”唐琳瑯從國外回來,就一直主張發展機繡。

不是所有人都能堅持初心,“利益”二字,就是溫瓷說服那些人的最大阻礙。

一幅好的作品對追求藝術的人來說,是畢生追求;對於那些只求從中獲利的人來說,金錢才是至高無上的法則。

“哢噠——”

坐在最前方的溫茹玉拿筆尖點桌子,宣告話題結束:“好了,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。”

溫茹玉持有玲瓏閣最高控股權,她的決定最為重要,然而目前為止,她還沒當眾表過態。

為此事爭論最激烈的莫過於溫瓷和唐琳瑯,一個是她親生女兒,一個是她用心栽培的養女,一時間,其他人也揣摩不透溫茹玉的心思。

從會議室出來,溫瓷小跑兩步追上去,喊了聲:“媽。”

溫茹玉沒有停下腳步,溫瓷跟著她一起進了辦公室。

溫瓷合上門,鄭重其事地對母親道:“媽媽,我還是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,玲瓏閣不能變得跟其他商店一樣。”

“溫瓷,你總是這麽天真。”溫茹玉站在辦公桌旁翻開報表,隨口問道:“你知不知道近半年來,有幾個繡娘離職?”

“三個。”溫瓷記得這些小數字,“但我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繡娘,來面試的人不少,她們也能迅速接替工作,這有什麽問題嗎?”

“新招收的那些技術始終不如老人,導致質量良莠不齊,而那些有名有姓的老師傅呢?”溫茹玉自問自答,“被別人請去店裏坐鎮,或是另謀出路。”

“學習手工刺繡的人越來越少,想在這一行要做出成績卻很難,大多數人即使擁有不錯的刺繡技藝,也只能埋頭在店裏,憑那一針一線拿著死工資。”溫茹玉放下報表,擡頭望著女兒,問:“就好比,你喜歡創作,那玲瓏閣的繡娘們喜歡嗎?”

溫瓷猶豫了一下,才回答:“創作是個人選擇。”

溫茹玉“呵”出笑聲:“但有些人天生就不為高尚藝術,他們擁有一技之長只為給自己謀前途。”

當他們只想混碗飯吃的時候,或許覺得這是一份不錯的工作;當她們擁有足夠豐富的經驗,卻還要日覆一日做著重覆事情的時候,就會覺得枯燥、想逃離。

“舊的人離開,就會有新的人傳承,每個人都是從新手階段過來的,等他們熟練了,即使厭煩了,那時候又會出現新的傳承者。”溫瓷自小接觸刺繡就是受到外婆的影響,後來每每拿起針線,心中就很歡喜,期待並享受作品在自己手下誕生的感覺。

“可是溫瓷,你有沒有想到,當她們的生活用品被機繡占據,哪裏還會有人需要手工刺繡這個東西?”

手工刺繡定價太高,普通人買不起,或者不願意畫高價看起來差不多的東西。他們未必不懂得欣賞美,只是對他們來說,東西夠用就行,而非要求完美精細。

溫瓷頓覺口舌幹燥,反駁那句話似乎需要極大的勇氣:“但至少現在,還有人需要不是嗎?有人需要它,它就有存在的意義。”

“好了,不要再說了。”溫茹玉伸手打住,“我已經給過你接受的時間,你是個成年人,不要再意氣用事。”

“為什麽我的想法就是意氣用事?你們這樣會毀了玲瓏閣的,我絕對不同意!”

“溫瓷!”她的激烈反抗再次挑釁溫茹玉的威信,溫茹玉擡手按額,前幾月爭吵的畫面在腦中盤旋,她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氣,沒直接沖女兒發火。

“你從小過得太順暢,堅持理想主義,媽媽不怪你。”溫茹玉話鋒一轉,“但是阿瓷,別忘了誰才是玲瓏閣真正做主的人。”

轟——

母親的話語傳進耳朵,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腦海中炸裂開。

溫瓷咬著唇瓣,顏色泛白。

她的媽媽,高高在上的提醒她認清身份,就好像她費盡心血為玲瓏閣所做的一切,都是多此一舉。

“篤篤——”唐琳瑯在門邊扣了兩聲便推門而入,她拿著東西站到溫茹玉旁邊,溫瓷望著那兩人相似的氣質,好像她們才是真正的母女一般。

“原來是這樣啊……”臉上蔓起一絲苦笑,溫瓷掐著自己的掌心,強撐著不讓自己露出狼狽的模樣,“那就祝您跟唐琳瑯心想事成,事業豐收。”

溫瓷不知道自己怎麽走出玲瓏閣的,直到雨點啪嗒啪嗒落在身上,她茫然擡頭,望著廣闊的天空,竟不知哪裏才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地方。

突然,頭頂的雨停了。

溫瓷眨眨眼,看見突然出現在視野內的深藍色雨傘,寬大、厚實,替她擋住了全部風雨,就像盛驚瀾每次在她失意時出現。

溫瓷抱著一絲不可能的希冀回頭,看見一張陌生又有點熟悉的臉。

溫瓷確定自己沒見過他,但是男人的眉眼……有幾分像盛驚瀾。

“怎麽回事,你剛回來,你哥又走了。”盛老太太聯系大孫子,想叫他回來吃頓飯,對方卻說今天剛離開景城,實在趕不回來。

老太太念了一下午,盛驚瀾聽得耳朵起繭,自嘲道:“可能他看我不爽吧。”

“瞎說什麽!”老太太作勢舉起拐杖,但最終也沒舍得打下去,“你大哥就是工作忙,前幾月去拓展海外業務,回來也一直沒得閑。”

“呵。”盛憬言最好是來不了,否則他倆誰也不爽。

大孫子回不來,老太太嫌家裏不夠熱鬧,又幹脆把盛菲菲喊回老宅。

盛菲菲雖然跟她沒有血緣關系,但這曾孫女從小在她膝下長大,嘴巴又甜,老太太很是喜歡。

老太太在電話裏說:“你小叔難得回來,你也來吃個飯。”

“好勒。”有空的情況下,盛菲菲是隨叫隨到,答應下來才想起,“本來我跟喻陽哥和周賀臨約好晚上一起吃飯呢,要不我把他們也叫過來?”

“都來,都來,人多熱鬧。”能見到一群小輩,即使不是自家的,老太太也十分歡迎。

下午,三人齊齊到了盛家。

他們四個玩得好,相處很自在,老太太看在眼裏蔓延開心,她就喜歡年輕人熱熱鬧鬧的畫面。只是不明白,為什麽性格溫和的大孫子跟桀驁不馴的小孫子就是合不來。

談笑間,盛驚瀾手機鈴聲響了。

“接個電話。”他直接起身離開。

盛菲菲朝那道背影努嘴,轉頭悄悄跟喻陽和周賀臨說:“我記得這個鈴聲,好像是溫瓷姐專屬噢。”

周賀臨啪啪鼓掌,喻陽好奇追文:“你說那個溫瓷就是驚瀾在南城追的那位?”

盛菲菲瞥眸:“是啊。”

要說盛驚瀾待在南城那幾個月,最煎熬的人莫過於喻陽,他實在好奇:“到底是什麽美人,有照片嗎?”

“偷偷給你看一眼。”盛菲菲在相冊裏翻了很久,終於找到一張跟溫瓷的照片。

照片裏的女人穿著青藤色旗袍,風姿綽約,身材姣好,單是照片給人的氣質就極具韻味。

喻陽更好奇那張臉,放大屏幕一看,瞬間愕然:“怎麽是她……”

作者有話說:

和尚馬上破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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